越人歌

最爱少年心性,素喜豪气干云。
平生最快慰,年少逢知己。
天下寥寥,
苍生涂涂,
诸子百家,
唯我纵横。

今我来思(嬴驷X张仪)

之前那篇的王上视角。

一如既往文笔不到家,可能修文,作者一遍过,已经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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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寿春来的使者带来了张仪脱险的消息。

“相邦恳请王上,送与楚修好的文书。”

秦王坐在王座上,流冕垂下的珠帘遮住了君王的表情,但他再开口的时候群臣在语调里听出了轻松。

“既然如此”他的手在桌案边缘收紧,声音平稳,“便连同其余的国书一起带去。”

大臣们有些惊愕地私语起来,他们并不知道所谓其余的国书是何意,使者也不知道。

“王上的意思是?”他抬起头,谨慎又惶惑地问道。

“相邦明白。”嬴驷简短地回道,他在自己的喉间感觉到了血的甜腥,“明日一早,带书归楚。”



朝会结束得短暂而迅速。

嬴驷用朝服的袖子遮去唇边的一抹殷红,把压抑的低咳声和着温热的血一道咽下。

君王招了招手,侍人搀扶着他向宫室内走去。

事实上早在张仪去楚国前他就已经不那么频繁地召开朝会。

主要是为了掩饰自己日渐病痛缠身的状况。

几个近侍和私下打探医师的小官知道他的情形,但朝中的重臣对此都只有模糊的概念。大王的身体不如前先年健朗这件事在他立了太子之后就不再成为一个问题。

于秦国而言他既是一言可决国策,断人生死的王上,也是随时可以被替代的象征,特别是当太子已经一天天地长成一个强健而挺拔的青年之时。

他最终会同自己的公父一样成为供奉与宗庙中的牌名,而朝臣们将会匍匐在他子嗣的脚下,献上忠诚与谋略。

除了张仪。


君王,国家和臣子是千百年来这片天下不变的绵长而悠远的旋律。

这世上总会有或昏庸或贤明的君王,有各式各样怀抱各自心思的臣子。

王侯将相,宏图霸业,盛衰兴亡,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

能真正留下的是他们建立过的功业。

而张仪就是他最大的功业。

太子,不,换了当今天下的任何一个君王,都用不了张仪。

从张仪背着七国的版图入秦,而嬴驷在咸阳宫的高台上接见他的那一天开始,他便是嬴驷的臣子。


哪怕是当年的秦君也模糊地意识到了一点,张仪选择的并非是秦国,而是秦国的君主。

这个模糊的念头在此后的数十年内愈发清晰起来。

他是嬴驷的忠臣,却未必会是秦国的忠臣。

嬴驷也从未考虑过自己死后张仪在秦国会如何,他几乎肯定自己的相邦不会留下。以张仪的聪明,在与太子不和的征兆初现的时候只怕就想过了君王的身后事。

合则来,不合则去。

这是他同嬴驷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之间还有许多这样的默契。

但这并不意味着全然的了解,也不意味着张仪在楚国能料到如今的秦王已是强弩之末。

嬴驷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

他在第五份国书上落下最后一笔,久久凝视着光滑的丝绢。

这本不必由他亲自措辞书写,张仪也应当认得出他的笔迹,而嬴驷想象着相邦对此会作何感想,他知道以张仪缜密的心思定然不会忽略这样的细节。也许会微微一笑,记在心里,等归国的时候再同他谈起;又也许会拿着此事,向列国国君陈述秦国的诚意。

无论如何,张仪绝不会去深究,因而也就不会知道,在这样的小节背后嬴驷的心思。

其实不过是因为,到了如今,同张仪有关的事情他都想亲力亲为罢了。


他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也许张仪下次派遣使者归国的时候他就会因为倒在床榻上咳血而无法接见。

君王已见过不计其数的所谓名医,就连祷祝神明的路径也在渺茫的希望中试探过数次。

 “死生天命,不讳言。”他记起张仪曾这般说过,而数十年后的自己接受了这句话。

那时候他们之间还未曾有肌肤相亲的暧昧,张仪坦坦荡荡地坐在他面前,眸子里带了三分酒意,澄澈的像是咸阳宫上方高远的蓝天。

客卿的口才总是很好,嬴驷也乐于同他谈论许许多多的话题。

除了国策之外,还有丝竹管弦,诸子百家。

他们谈论瑰丽的神话和古老的传说,从诡艳动人的山鬼到扶摇入云的鲲鹏。

他们也谈论这天下的君王和臣子,桓公管仲,穆公百里,甚至于他的公父和商鞅。

他们怀着满腔的抱负,毫不怀疑自己也会像天下所有的明君贤臣一样,翰墨青史,千年长存。


信任张仪,对嬴驷来说这并不算什么难以做出的抉择。

因为张仪愈来愈坦荡地把自己展现在君王面前,他不怕嬴驷太了解他,只怕嬴驷不够了解他。

他主动设计了攻打蒲阳又归还,质公子于魏换取河西的筹谋,一步步地让君王看见他那与野心相符的实力。

每一步都是在行险,就像踩在轻薄的刀刃上,稍一不稳,脚下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而张仪犹自能以表面的镇定自若掩盖所有的心绪。

他也确实素来善于察言观色揣情度意,因此除了忠心他用相同的野心去引诱君主,用志同道合的共鸣以换取信任,用孤臣的做派来打消猜忌。

嬴驷在他眼里看见璀璨而孤注一掷的火焰。



张仪带给他一种新奇而令人迷眩的感觉,杂糅着野心与梦想,坚贞不屈与谨小慎微。

他不像任何一个其他的臣子,他的所欲所求不在名利富贵,而在指点江山。他向列国的君王叩拜,但眼里写着的是圆滑的轻蔑。

嬴驷知道张仪需要他。除了他,没有人会以同样的信任支撑他,有同样的抱负选择他。

他也并不责怪张仪的谨慎和多虑。

因为他是君王而张仪是臣子。

君王拥有予取予求的权力而臣子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

在入秦之前张仪已周游列国,他从未同主动同嬴驷说起过其中的辛酸艰苦,但那些经历在他身上打下鲜明的刻痕,它们打磨出了秦君初次见到的那个圆融通达的外表下,才华横溢又野心灼灼的张仪。

而嬴驷最终也选择了这样一个人,去交托他们看见的,同一片天下。


他欣赏张仪的气魄,也欣赏张仪的才能。

当他认真地将这人当做国之重臣对待之时,随之而来的欲念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其实天下的君王大部分时候都无需掩饰自己的欲望。

财货,美色,声名,大部分人趋之若鹜汲汲一生的所求对他们而言唾手可得。

因而他们的所欲所求往往也比寻常人更加炽热,更加广大。

求天下奇珍,求世间至美,求青史留名,又或者——求天下一统。

然而君王们又毕竟还是人。

因而为了这些欲求总有需要付出的代价。

就像当初商鞅为推行新法处罚了身为太子的自己和太傅,也像他为了夺回君王的权柄而诛杀商鞅。

如果不是那个酒宴后的夜晚,欲念大概永远只是欲念。

秦君绝不会为了情欲而逼迫国之重臣。

然而张仪伸手去解他的束腰。

 “臣请为君上一试。”

他坦然地微笑着,一只手轻柔地拂过嬴驷的额前,像一缕火苗蹿进君主的心里,点燃了浸透酒香的情欲。


令人迷眩的缠绵之后君王躺在床榻上,听见身边张仪尚未平复的喘息,一时间思绪纷乱如麻。

情欲褪去之后,他忽而有些后悔先前的轻率,又觉得自己对臣子的某些方面似乎太缺乏了解。

“张仪…”

他轻声试探道,不自觉地有些犹疑。

然后他听见张仪轻笑了一声,似乎颇为忍俊不禁。

“君上可觉得臣是弄臣?”

嬴驷诧异地撑起身去看身边那人的表情。

“相邦未免也太小觑自己了。”

“君上错了,张仪对自己可是高看得很。绝不肯轻易把自己给卖了。”张仪的声音还带着情事之后的沙哑,却异常平静轻缓,沉静如水的眼睛盯着头顶酡红的帐幔。

“臣对秦国,对君上,都是一片真心。”

嬴驷后来觉得,这句话就像张仪许许多多圆滑的邦交辞令一般,没有半句虚言,乍一听诱人浮想联翩,细想起来却又并非承诺。

张仪不过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他却忍不住要去想,这所谓的真心,究竟是何种真心。



在漫长的一段年月里,他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大多是漫不经心的。

有些时候张仪就睡在他身旁,有些时候是相邦在别国而嬴驷忽然想起他来。

秦王并不会去深究这个问题,张仪是秦国的相邦,是他的臣子。只要这两点不曾发生改变,余者都宛如过眼云烟。

直到他认真开始意识到死亡的临近。

他在病中愈发频繁地想起张仪的模样。有时嬴驷在咸阳宫的黑暗里醒来,想起梦里张仪明亮的眼睛和温凉的笑,忽然觉出一种深彻的孤独与思念。

一时间他几乎想让侍人把相邦从府邸传进宫来。

他开始无法自制地回忆和专注于张仪本身,从鬓角勾勒出的弧度到表情最细微的变动,从他们年轻时彻夜长谈的内容到每次归来时张仪下拜的模样。

嬴驷忽然意识到,无论张仪的真心究竟如何,他自己的真心,如今已是昭然若揭。


张仪离秦去楚前的那个夜晚,嬴驷躺在他身旁,夜不能寐。

他在一片寂静听见张仪均匀的呼吸,他们的手在绮被下交握,心跳鼓噪着同样的节拍。

君王忽然就想起前几日他们的争吵,张仪目光决然地向他恳求入楚。

“倘若寡人等不到你回来了呢?”他想这样问自己的相邦,却在下一秒觉出了荒谬。

等不到又能如何呢?

同秦国的国策相比,这句话的分量轻微到他自己也觉得可笑。

于情于理,他都该放张仪去楚国,这是为了秦国的未来,也是为了张仪和他自己的梦想。这世间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哪怕是君王也有生老病死,生离死别。

嬴驷闭上眼轻叹,“罢了,是寡人强求。”


他在那个临别前的夜晚撑起身,伸手描摹着张仪的面容,曾经秦相在别国一去多年的日子里他并不曾如此不舍,大约是因为那时他们都明白终有再见的一日。

他想要摇醒张仪,问一问他对自己究竟怀着怎样的心绪,却又觉得张仪自己大约也未必明白。他仍然同第一次入秦一样,满怀都是辉煌壮丽的抱负,余者都被那层自我保护的圆融外壳挡在了外头。

嬴驷想,还是不要破开那层外壳,去窥见他的真心为好,毕竟在自己死后,张仪大概需要这样的自我保护来不做过多留恋地安排后事。

他在无声的黑暗里想着张仪同他说过的倘若能脱身后的计划,一如既往的是险中求活,也一如既往的收益丰厚,甚至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更大胆而诱人。嬴驷并未犹豫便答应了下来,一如他从前支持张仪其余的筹谋。

况且,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君臣知己的配合了。

宛如一出戏最宏大的落幕。



张仪走后的一年多里,列国使臣的车马纷纷驶进咸阳。

他们在咸阳宫求见秦王,献上土地、珍宝或特产,臣服于秦或与秦修好。

秦王微笑着接见了他们,在他们带来的国书上加盖玺印。

他看上去目光炯炯,丝毫不见病中的疲态,于是使臣们也就忘了那些关于他重病的传闻,心满意足地归国。


不断有人向他报告相邦的车马行到何处。

张仪似乎也在日夜兼程地赶回咸阳,也许他在别国听到了嬴驷病重的消息,又也许他确实有某些隐约的预感。

嬴驷有时候几乎觉得,倘若自己能再撑上几日,大概真能等到张仪回来,让这出戏安然落幕,不留遗憾。

只是终究不可能。

当他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无力从床上起身的时候,张仪才刚刚进入秦国的边境。


秦王声音微弱地吩咐侍从打开宫室的门。

他睁着眼,透过洞开的门扉,能望见回廊外的霏霏落雪,几乎能听见雪花落在宫殿上近乎无声的细微悸动。

他在脑海里勾勒出张仪的马车在雪地里行过的车辙,忽而想起很多年前初次入秦的魏国士子向他献出的第一道策论。

“臣昧死望见大王,言所以举破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伯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年轻的张仪在谏言的最后伏地说道,这是他为秦国,为嬴驷勾勒出的野心的疆域,是他们初次展望的天下。

而今话中的一切都一一兑现。

于是这句话在君王的耳边再度响起,像是一句尘封多年的谶言。


FIN


题外话:写这文和前头那篇文的时候,其实想的是君臣cp身份地位的不平等和人格上的平等。为此,君王要动真情,而臣子需要是君王的千秋家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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