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

最爱少年心性,素喜豪气干云。
平生最快慰,年少逢知己。
天下寥寥,
苍生涂涂,
诸子百家,
唯我纵横。

存韩(第三章)

第三章:聚散流沙


度量虽正,未必听也;义理虽全,未必用也。

                                                                    ————《韩非子·难言》



“将军不着甲吗?”

“不必。”

申甲老老实实应了一声,跟在卫庄身后。


夜风寒凉,但习武的人自有内力护体,对这些寒暑变化不怎么上心。

不过申甲从来都会把甲胄擦亮理好,然后在出发前问上一句,卫庄不说让他下次不必问,他下次就继续问,把这当做了某件日常工作。


他原先是姬无夜的亲兵,卫庄来杀人的那一夜他和其他人一起负责做“帐下埋伏500刀斧手”戏码里的刀斧手。


可惜姬无夜根本来不及摔杯为号。


就算这样,他们这些亲兵除了在姬无夜左支右拙,大喊一声“杀了他”时破门而出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申甲不这么觉得。


他长得普通,武艺不错但算不上勇武,被选为姬无夜的亲兵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听话,一个是不怕杀人。


其实申甲感受不到害怕这种情绪。他参加过百越之地的战争,那时和他一同被征召的新兵几乎都死了,他们的血和百越之人的血一起,染成了血衣候的那件皑皑血衣。


申甲没有死,他原先只杀过鸡,但在战场上刺出长矛时他的手和杀鸡时一样稳。震天的战鼓和将军慷慨的演讲激励不了他,但战场上飞溅的肢体,飘洒的鲜血同样不会让他感到恐惧。他从来知道什么时候该前进,什么时候该拼命,什么时候又该撤退。


他就这样活过了一场场大大小小的战役,一路成为了姬无夜的亲兵。

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平凡,平凡到扔进兵堆里就再找不出来。只有他的第一个上司,他们那个小队的队长,从前说他那双眼睛邪门,黑的像一潭子死水,没有一点儿人味,看久了心里发寒。这个人很快就死在百越的战场上,申甲偷偷给他收了尸,埋进土里,拜了两拜,就和所有他能收殓的人一样。


但他实在挤不出一滴眼泪。


刀剑无眼,战场无情,这个道理他很早就懂了。


他不太懂的是,为什么前韩王总颁布一些看似爱民如子的诏令,却转头就去和那些王公大臣们花天酒地不思政务,就像他也不懂前任大将军为什么心底清楚自己已经输了还不愿意离开韩国,非要怀着侥幸放手一搏。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侥幸呢?


申甲不怕死,却不想不明不白地,像一粒灰尘被拂去一样毫无意义地死了。


虽说他也不明白,像他这样无依无靠也无牵无挂的人活在世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于是当姬无夜叫他们一起上来送死的时候他把长戟一扔,装作口吐白沫朝地上一倒。当时一片混乱,姬无夜哪怕气得骂娘也没空和一个小兵计较。等他的头颅被卫庄斩下的时候就更顾及不到这些了。


片刻之后这个屋子里只剩了两个活人,一个站着,一个躺在尸体堆里。然后躺着的那个坐了起来,看向能决定自己命运的那个人。


“你倒是有趣。”卫庄看进这个小人物的眼睛里,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黑得像一点墨汁,呆呆地滴在纸上。


“为何不听你家将军的命令?”

“他打不过你,我不想死。”

“你怕死?”

申甲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不想这样死。”

“假如我要杀你呢?”

“那我就会死。”


卫庄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浑身血污的小卒,他坐在死人堆里,无怒无悲,无喜无惧,有的只是理所当然的平静。


“你叫什么?”他收起了鲨齿。

“申甲。”

“明日到司马府,报你的名字。”

“是。”

申甲就这样又成了新任大将军的亲兵。


卫庄和姬无夜完全不同,如果说姬无夜是个从小卒一步步爬上来的武夫,以蛮横凶残慑人,他就是精通武学也长于文事的贵族,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逼人气度。但说是贵族也不确切,卫庄本人谈到王宫贵胄时语气里那明明白白的轻蔑不需要什么领悟力也能听明白。


申甲活了这么久,从未见过这样的将军。但他却也觉得,这样的将军很好。

卫庄平日里并不如何使唤他,就连佩剑也常常是自己拿在手里,用不着他捧剑。至于盔甲服饰...这位是从来不着甲的,韩王赐下来的上好甲胄也不过是收在箱子里增加重量罢了。于是申甲每日常做的就是往来跑腿传唤,或是在将军接待地方豪侠时站在一边,好显示出他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亲兵的。


地方豪侠......


除掉态度实在过分恶劣当面挑衅而被卫庄当场灭门的那几位,其余人的态度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殷勤献媚,一类虚与委蛇。

许多人不敢出手试探鬼谷传人的实力,作为他亲兵的申甲就成了被试探的对象。


申甲其实不会武,但能面不改色看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在面前寸许的地方停下,本就是江湖人所谓的胆气过人。他有时不得不觉得,大将军这刻意的安排之下隐藏着冷淡的嘲讽。


说来也奇怪,他跟在卫庄身边不过旬月,却觉得他的行为比他侍奉了五六年的姬无夜好懂的多。


紫女姑娘对他的这种想法报以微笑,“我总算是知道,卫庄大人为什么喜欢你了。”她修剪着兰花的枝叶,这样说道。


申甲是在离开新郑两天后见到这位自己的前任的。


说是前任也不尽然,显然紫女姑娘不仅会武,从前在卫庄身边的工作也不只是端茶送水,更需要耳听八方,这是申甲这个新人暂时做不到的。


不过紫女姑娘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倒是看似幽怨地对大将军笑道,“卫庄大人这么快就有了新欢,还是个男人,真叫人伤心。”


卫庄也不在意,反答道,“是你回的太晚了,我身边缺人,就挑了一个。”


话虽如此,紫女姑娘非但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思,还教了他许多东西,譬如大将军何时不喜欢被人打扰,传唤别人的时候喜欢与人保持怎样的距离。


比起姬无夜,这位大将军对身边的人宽和了许多,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有问必答了。

不然的话,紫女又何来的胆气同他玩笑呢?

于是他渐渐也有了胆量回一些从不同他原先的上级回的话。

 

终于有一天,当他们到了翟阳,结束了这一趟军队一路行军,将军一路游侠的旅程,卫庄在灯下铺开绢帛,准备给韩王写信时,看了一眼站在一边侍奉的申甲。


“你做得不错。”他说。


申甲愣了一下,“是他们害怕了。”他答道。


大将军脸上的一抹诧异之色转瞬即逝,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就多了点久违的轻松愉悦。

“紫女对我说,你是天生的杀手。”卫庄微微眯起眼,手指缓缓叩着桌面。“因为你杀人的时候手不会抖,杀完人也不会做噩梦。你说呢?”


申甲想了一下,“我不知道,但我不太喜欢杀人。”


“没有人是天生就喜欢杀人的。”他听见卫庄不紧不慢地说,“有的人可能对此感到抗拒,有的人可能沉迷其中无法自拔。而你,可以做二者之间的那一种人。知道为什么要杀人,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杀人。”


那声音里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新奇的眩晕。

像是火焰滴进他的血液里,沿着血管点燃了他的全身上下。他站在一扇大门前,向前一步就是他自己也无法言说的渴望。

申甲觉得自己的呼吸粗重起来,卫庄稍稍偏过头看着他,等待着他做出选择,也欣赏着他终于显露出的激动。

他在卫庄的眼里看见自己的模样,面色如常,眼底的光却烧成一片燎原烈火。

“你要不要,加入流沙?”他听见大将军低低地问道。


TBC

想写小庄作为引导者和领导者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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