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

最爱少年心性,素喜豪气干云。
平生最快慰,年少逢知己。
天下寥寥,
苍生涂涂,
诸子百家,
唯我纵横。

【双书记】体制内关系(六)

陈海出事了。

赵东来在电话里简洁明了地做了汇报,李达康问了几个细节,挂断电话,手指停在熟悉的号码上又移开。

陈海还在抢救,这时候高育良说不定还在医院,他不好打过去。李达康心里不相信这是什么意外事故,赵东来推测陈海大概是在打电话的时候被人撞飞出去的,现场找到了摔碎的手机。怕是查到了什么,被人杀人灭口。

李达康听得头皮发麻。他不是没被人背后捅过刀子,赵瑞龙调他去林城,就是把软刀子,赵立春从前派他去金山县,也不是为他好。可一来从金山县到林城市,他一直是一把手,小地方的一把手那也是一把手,唯一不是一把手的吕州,和高育良磕磕碰碰还搞到一起去了,所以少有人当面忤逆,更别提威胁他。二来他一心扑在经济建设上,干得卓有成效,自身又清廉,立得住。赵立春心里还是有几分惜才,也没那么小心眼,所以咬牙认了他这么个刺头,没当真来阴的,都算阳谋。一直以来摆在李达康面前的路,最糟糕的一条也就是没了前程,哪里谈得上杀人灭口。

他忽然有些明白当年高育良瞻前顾后地怕些什么了。文化人喜欢自己吓自己,他一个法学教授,看多了灰色地带,再被赵家父子一手朕即天下玩懵了,恐怕那时候脑子里就把事情一个劲往坏处想。李达康当年比他冷静的多,颇有一种能耐我何的底气,高育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都只有苦笑着说保重。李达康也气闷,说你这人到底是心思缜密还是喜欢胡思乱想啊?

如今看来可真说不准,各人有各人的路,李达康可以做刺头,高育良却做不来,他得低头。低头就低头吧,别跪下去就成,李达康是这样想的。

他抽过一份文件,继续加班。越是多事之秋,越是叫人忙得脚不沾地,忙到半夜,终于能给高育良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和夜风的声音。

“育良?”

“陈海脱离生命危险了。”高育良的声音有点沙哑。

“那就好。”李达康应了一声,他从不擅长安慰别人,可不说自己心里又难受,刚准备开口,高育良那边就补上一句。

“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可能变成终生植物人。”

….

“……你节哀。”这话说出来李达康自己也觉得干巴巴的。陈海和他不熟,可这件事让他心里格外不舒服,只得用一连串自知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来掩盖,“凶手呢?抓到了吗?查清幕后指使了吗?”

高育良的声音哽住了几秒,“没有。”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开口就带着一股子不常有的狠劲,“这件事一定要查,彻底地查,严惩不贷。”

李达康嗯了一声,“把烟掐了,外头风大你也别站着了,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想了想到底不放心,“要不我过去?”

高育良在电话那头轻声笑了笑,没什么欢愉的意思,倒像是安慰,“你来做什么,不早了,好好休息。”

“这不是怕你和吕州那时候一样吗?”李达康脱口而出。

高育良愣住了,好久才开口,“你怀疑赵家。”他慢慢地说,透过话筒传过来的声音有些疲累。

“你不怀疑赵家?”李达康其实有点后悔,今晚高育良本来就情绪不好,他还要再给人家捅刀子,可想想到底没什么不能说的,况且长痛不如短痛,这样一想,咬着牙反问回去了。

高育良这人的心思真难猜啊,和他扯皮他能从正反两面各给你找出一万个理由来,所以李达康不管这些,他只会把选择题往高育良面前一摆,说吧,育良同志,这事该不该做?说吧,育良同志,这事占不占理?说吧,育良同志,你想怎么做?他高育良能和别人诡辩,可尚且做不到自欺欺人,至少在十多年前的吕州,李达康盯着他眼睛的时候做不到。

李达康调往林城的调令下来的那天两人都有点懵,李达康下意识就去看高育良,高育良脸上一贯平和的微笑冻结了,他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

“育良书记,这是怎么回事?”

高育良就把他和赵瑞龙打太极的内容大致说了说,推李达康出来当挡箭牌是当初就商量好的,可高育良话里那股子被压制的怨气也不全是造假,只是他们两都没想过要当真散伙,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关系了,工作上的磨合也快步入正轨,那点子怨气渐渐也要消了,倒有七八成是为了在赵瑞龙面前演戏才又代入一遍。

赵瑞龙当了真,而赵立春当真为了自己这个儿子的一个项目,毫无征兆地要调走李达康。

来龙去脉一清二楚。

李达康当然很震惊,还有几分挫败,不过很快就振作起来。林城是个什么地方他清楚,但不管到什么地方,他都自信能把城市建设好,把经济发展起来,他是从金山县那样的地方上来的,处理这样的事情有经验。

“行吧,我去林城。”他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也算是一方诸侯了。”

比起自己他更担心高育良。

高育良不说话,也不接他的话,表情隐没在黑框眼镜之后,沉默得令人恐惧。

“育良?高育良?”

“我真没想到。”高育良轻声说,不是回答,更像在自言自语。

他那天晚上没回市委的宿舍,李达康打电话显示关机。

于是李市长连夜去了市委大院,楼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李达康径直往市委书记办公室走,他没有高育良办公室的钥匙,可伸手一拧一推,门也没锁。

办公室里照样是黑的,桌子后头坐着的那个黑影因为他的闯入而动了一下,指间一点红色的光被掐灭了,夜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驱散了淡淡的烟味。

李达康按了电灯开关,灯闪了两下,然后屋内回复了光明,高育良定定地看着他。

黑西装有点皱巴巴的,里头白色衬衣的扣子也开了,眼眶还有点泛红,不知道是因为抽烟还是另有原因。

“你怎么来了?”嗓子还哑得厉害。

“这话该我问!打你电话怎么关机?”李达康咄咄逼人,眼神扫过装满了的烟灰缸。

高育良伸手把手机摸出来,按了按,显示屏没亮,随手扔在桌上,“没电了。”

他从来都是与这样无序和颓废的一面绝缘的,李达康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又气又急。不知怎么的,他觉得高育良身上有些无形的东西在缓慢地崩塌。

“你这是怎么了?哦,就为了赵立春要把我调去林城这事?”

高育良摘了眼镜,把头埋在两臂之间,没有回答。

“这有什么啊,育良书记?我走了你就不干事了?”

“就为了一个美食城。”高育良苦笑,“干部任用就这么儿戏?”

李达康一下子住了嘴。

“这是朕即天下那一套。这权力的游戏还能这么玩?”高育良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有些飘忽不定,“是他一个人这么玩,还是所有人都这么玩……”

这话里自暴自弃和自我怀疑的暗示实在太过鲜明,以至于李达康心里一股子邪火腾地就烧了上来,一种悲哀,愤怒又失望的感觉翻涌在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发抖。

当然是他一个人这么玩!他理所当然地想反驳,然而话到了嘴边竟然说不出口,赵立春和自己谁才是官场里的异类,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己也不知道。然而这种怀疑从高育良口中说出让他格外难以接受。

李达康朝前猛地迈出两步,一把抓住了高育良的手腕,“你怕了?你怕什么?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他高声质问道,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打着抖,异乎寻常地尖利。

高育良似乎被他的怒火吓住了,他抬头怔怔地看着李达康,没了眼镜的遮挡,那张脸上的表情清晰而一览无余。李达康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了惊慌失措,怒焰竟然一下子被浇熄了大半。

“育良书记,高育良,你给我听好了。不管赵立春怎么玩,他们怎么玩,我不这么玩。”李达康死死盯着高育良的眼睛,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也别想给我这么玩!”


TBC


吕州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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