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

最爱少年心性,素喜豪气干云。
平生最快慰,年少逢知己。
天下寥寥,
苍生涂涂,
诸子百家,
唯我纵横。

【双书记】体制内关系(五)

李达康有点上火。

没办法,他和侯亮平非亲非故,对方也不是他上级,他更没有高育良一贯来的好脾气,要容忍这只猴崽子在丁义珍的事情上怀疑自己实在不是他的做派,尽管他也知道自己的表现容易落人口实。

李达康手里转着那只喝干净的玻璃杯,目光落在侯亮平身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侯亮平,但他们之间的交集要更早一些,最近的就是他早从高育良那知道了是谁通知了他大风厂的事。

而再早一些?最早的那次?那就要追溯到二十年前,他第一次问起高育良做大学老师是个什么感觉的时候。

那时候高育良这护崽的性格就差不多定了型。李达康第一次见这人,当然也没横挑鼻子竖挑眼,单纯是客气,加上好奇,还跟着夸了几句侯亮平。高育良那时候给人感觉可真不错,一身黑西装,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一举一动都文质彬彬,进门的时候侧身朝他笑笑,“达康同志,你先请。”不像是个干部,像个英伦绅士。

这样一个人真心实意夸起另一个人的时候你不由自主就要信了他的邪。

侯亮平其实对得起高育良的那些夸奖,并且作为高育良最喜欢的学生,理所当然的继承了他的处变不惊,通俗点说——厚脸皮。

他看向李达康之后呆滞的时间不超过两秒钟,然后立即换上了一副乖巧的模样,“李书记。”那稍稍低下头,双手交握,有点不好意思的动作无疑是个标准的好学生才做得出来的。

高育良的反应就更淡然了,有点无奈又有点习以为常。

他伸手拍了拍侯亮平的脑袋,“别闹。”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我哪敢在您面前胡闹啊,高老师。”侯亮平先放软了语气,又很快摆事实讲道理,“我和李书记非亲非故,就凭着事实分析情况,这都是职业素养,职业道德,您当年也是这么教我们的,不能亲亲相护,要对得起党和人民。”

高育良自己怎么想暂且不提,他倒是知道李达康就吃这套。这猴子也不知道是歪打正着还是早有准备,李达康这个人大部分时候认理,有点情绪也习惯自我克制,有点逾矩也都算不上黑色地带,公检法部门秉公执法到底是符合他的原则的。

果不其然,李达康几步跨下楼梯,坐到高育良旁边,把杯子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谁和你亲亲相护了?谁要你亲亲相护了?”

高育良添满了水又给他推回去。

李达康拿起来喝了一口,脸色就缓和了。得了,这回心气一顺,看侯亮平也就顺眼多了。

“您和我高老师都这种关系了,还不算亲?还有,高老师,您这可不厚道,瞒了我这么久。”

李达康怀疑他没说出来那句潜台词是——我还是不是您最喜欢的学生了?

“除了你,也没第四个人知道。”高育良说。

他们两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一半是因为假如没什么明显迹象,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的正常人绝不会往这方面去想,另一半是因为两人明面上关系连友好都谈不上。

这也确实不是什么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事。汉东省两位重要干部搞不正当关系,哪怕是流言也够人喝一壶的了。

侯亮平显然也明白这些,缓和了一下气氛就转换回更轻松的话题,大部分围绕着高育良原先在大学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他教法理学,入学第一课,口才雄辩,滔滔不绝,说得侯亮平这群刚刚踏入大学校园的毛头小子热血沸腾,仿佛立刻就能揪出国家蛀虫,将他们绳之以法,又或者主持正义做一回现代版包青天。

高育良那时候也不过三十多岁,风度气质无一不佳,长期单身。哪怕那个年代的师生恋要承受相当大的压力,来向他表达情谊的学生还是不少。这些事李达康略有耳闻,到底不太清楚,他能和高育良学生熟到哪去?平时对着下属也不聊这些八卦,倒是在侯亮平这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侯亮平走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九点,高育良看了看墙上的钟,“今晚还走吗?”

李达康正盯着茶几思索,猛然惊醒,抬头盯着时间看了一会儿,“不走了。”朝后往沙发里一靠,又发起呆来。

高育良起身去把棋盘收起来,刚刚他和侯亮平下了两局棋,从前还是他教这个学生下的棋,现在却已经下不过对方了。比不得年轻人了,他想。

李达康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高育良,你这个学生都比你看得明白。不要亲亲相护,这还是你教他的。”

棋子掉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高育良不动声色地再拾起来。

“我离开汉东大学已经二十多年了,达康。”他听起来有些无奈,又有些感慨,“不要亲亲相护,那吕州的美食城是怎么建起来的?”

李达康不说话了。

他今晚要留宿,高育良上楼去给他拿衣服,等他抱着格子睡衣下楼的时候,发现李达康正拿着侯亮平带来的那束林城玫瑰摆弄。

“插到花瓶里去吧,记得每天浇点水。”摆弄完之后随手就递给了高育良,又接过睡衣搭在手臂上,“我先去洗澡。”

高育良接过来,李达康平时对侍弄花草没什么兴趣,会特意摆弄,大概是想起了往事,毕竟,他从前唯一给高育良送过的花就是林城玫瑰了。

高育良人生中的第一束玫瑰当然不是李达康送的。

要搞一个送高育良鲜花最多排行榜,李达康肯定也不是第一位,而是差不多要吊在榜尾,比高育良当教授时候遇见的那些春心萌动的男女学生还不如。

现任京州市委书记脑子里缺的那根名为浪漫的弦哪是那么容易补齐的,而高育良在近20年的相处过程中已经彻底放弃给对方上弦这件事了。

李达康这样就挺好。

不拉帮结派,不拖泥带水,干干脆脆,坦坦荡荡,为国为民,多好啊。

玫瑰花这种东西,送过一次也就够了。更何况在高育良看来,既然林城的千亩玫瑰园是李达康办的,那在那之后所有送给自己的林城玫瑰也都可以看成是李达康送的嘛。

转眼就十多年了,高育良把玫瑰插进花瓶的时候这么想着。

那时候他们两还远未同现在这般默契,为了李达康从吕州调到林城之后美食城的事情,在电话里吵了又吵,吵完再和好,赵瑞龙这边花样百出,最后连美人计都出来了,高育良实在有些吃不消。

他在电话里说起这事简直哭笑不得,尤其是高小凤在酒店的红毯上倒进他怀里那令他终身难忘的安排。李达康那天倒是因为林城的市政建设难得取得重大进展心情不错,还有幸灾乐祸的心思,“育良书记,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

“达康书记,要不您来亲自倒一次,我一定知情识趣。”要论谁脸皮厚,李达康再修炼20年也只能在高育良面前甘拜下风,他说这话的时候犹自带笑。

李达康只得咳嗽了一声,“说正经的,美食城你没批吧。”

“没呢,耗着吧,不过等新市长到了,恐怕就拖不下去了。我刚才可不全是说笑,口袋里带糖果了吗?保温杯记得带,别喝凉水。”

他确实没开玩笑,李达康是真往他怀里倒过。

林城市委书记一身的劳累病,低血糖加胃炎,在美国的时候就这样了。他这个人还喜欢忍着,吃不惯西餐干脆就少吃,低血糖头晕不说,胃疼一个人半夜按着肚子起来找止疼药。他们这些出国学习的干部都没有美国医保,又报销不了,哪里负担的起资本主义的天价救护车,再说就为了肚子疼半夜去医院,李达康觉得娇气。还是高育良这个舍友被他打翻抽屉的声音吵醒,看他疼得满头是汗,蹲在地上嘴唇发白浑身发抖,吓了一跳,赶紧打了急救电话,没成想刚到医院,还没下急救车,李达康眼睛一闭歪倒在他身上。高育良吓得抱起人就朝医院里冲,他那时候还以为李达康要没了呢,结果是低血糖和急性胃炎并发。

达康同志,生病了就要去医院。

李达康难得说不出一条道理来,低着头乖乖喝粥听训,手上还扎着葡萄糖。高育良讲了一个小时,意犹未尽,恨不得把这操心室友的脑袋撬开来看看里头都装着些什么。

对不起,育良同志,耽误你学习了。这人诚恳道歉,说的却完全不在点子上。

高育良苦口婆心,身体是自己的,达康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李达康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好说,高育良反正是意识到自己对身边的同志某些方面缺乏了解也疏于照顾,以至于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都在异国他乡,大家都不容易,更应该互相帮助。

他看了看李达康的诊断说明,急性胃炎调养几天就行了,慢性的就不好说了,美国这干巴巴油腻腻的一日三餐再吃下去迟早发展成胃溃疡、胃穿孔。

于是等李达康一出院两个人就去买了个锅,李达康自觉背上了,这锅可是为他买的。而高育良拎着一堆食材走在前头,心想,总算不用大老远跑去唐人街买粥了。

等后来回国分开一段时间,两人又搭了班子,李达康在会议上换了个姿势,试图掩盖自己单手捂着胃的事实的时候,高育良就知道,这人老毛病还没改呢。

不能喝冷水,口袋里带糖,觉得头晕就含一颗,这些话高育良说过太多次,以至于李达康觉得自己这是找了个老妈子,可到底是记住了,他是当过秘书的人,记性不差,就是用不到自己身上。

高育良不放心他,人在吕州还得一遍遍重复这些事,李达康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剥开放进嘴里,甜甜的,又有点酸。他也不放心高育良。赵瑞龙真能善罢甘休?要是自己没调走也就罢了,可如今代价已经付足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是志在必得。

他又看了看桌上那束玫瑰,千亩玫瑰园第一批移栽的植株已经到了花期,这是负责人给他送来的,鲜红欲滴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看起来分外艳丽,可惜直接寄过去怕是不行。

于是几天之后高育良收到了一本毛选,书里夹着一朵朵玫瑰干花。


TBC

假期有点忙,太久没上LOFTER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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